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煮豆燃萁(七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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煮豆燃萁(七)

可能是馬上要考試的緣故, 宋庭最近的脾氣是異常得好。

雖然他平時就一直是和顏悅色的懶散模樣,看起來非常好相處。

但這幾日,簡直可以稱得上是有應必求了。

可能是互為競爭對手的關系, 眾人雖有交流討論的需求,但是一個賽一個的心高氣傲, 總覺得先開口的人在氣勢上輸人一截, 誰也不肯先開口。

青楊在布局的時候, 也有想過。

他從未見過薛虹和王瑛當眾有過交流。

所以, 薛虹能拿到王瑛的文章,估計是私下和他達成了什麽協議。

真說心高氣傲,這薛虹稱第二, 這個書院就沒有人敢當這個第一了。

青楊在私下聽宋庭不止感慨過一次。

說他們太年輕氣盛,傲氣到眼裏容不下任何東西, 等到碰壁吃虧了大概才能改得掉。

可雖嘴上感慨著, 宋庭還是提前處理好了公務, 專程留出了時間來, 給大家答疑解惑。

吳洋到底是有些沈不住氣,看見宋庭後,他下意識就扭頭看了一眼坐在窗邊的青楊。

雖然屋內寂靜,所有人都好像在忙自己的事情, 就連宋庭都撐著桌案, 垂眸翻著書冊。

可青楊還是沒有搭理吳洋, 甚至頭也沒擡, 倆人並無任何視線上的交流。

青楊平靜地看著擺在桌上的文章, 一字一字的讀過, 卻根本無法將這些字拼成完整的句子。

他做事縝密且習慣安排好一切,致力於每一步都紮紮實實踩在地上。

這件事情大膽到其實並不符合青楊的做事習慣。可到了這不得不做的時候, 青楊只好一遍又一遍的在腦子裏預演這接下來要做的一切。

在每一個拐角可能會碰到的人,在解開鎖之後要做的所有事情……

他一一設想過所有存在的意外,再給所有的意外都安排好足夠合理的退路。

這全部的思路,密密麻麻如同植物根莖一般,細密地鋪展開。

企圖將所有的意外,全都用這一張網兜住。

青楊要企圖讓所有的事情,全都在他的控制之中。

宋庭講了什麽,青楊一點也沒有聽進去。

但是當宋庭合上書,語氣輕松地說出“好了,你們自己溫習吧。有什麽事情可以來問我”的時候。

青楊倏得擡起頭來。

他的計劃……要開始了。

……

事情開始的無比順利。

吳洋原本還在擔心,怕若是無人向宋庭討教,他得靠自己把宋庭拖住,其實還有點難度。

問出口的問題自然不能太過於沒有意義,不然叫容易叫宋庭懷疑。

為此,吳洋甚至還真的認認真真地思考出了幾個問題來。

好在同窗們的積極性超乎了吳洋的想象,宋庭幾乎是話音剛落,王瑛便已經提著自己的文章朝著宋庭走了過去。

與此同時,還有不少人擡起頭來,明顯是想上前但慢了王瑛一步。

擡頭是為了準備瞅準時機再上前。

青楊的位置稍稍偏後,他打量了一圈,見有這般念頭的人不少,便徹底放下心來。

他站起身來,頂著眾人詫異的目光,朝著宋庭走去。

王瑛正和宋庭說著什麽,察覺到有人靠近,他抿著唇,帶著滿眼警惕看向青楊。

青楊沒搭理他,像是完全沒有察覺到敵意一般,直接繞開了王瑛,走到了宋庭的另一邊。

他俯下身,壓低了聲音,語氣溫和恭敬。

“我想要借一月以前記錄餘杭水患那日的邸報研讀一下。”

邸報,記錄了各地發生的重要事情和中央頒布的公開政令,大多寫在紙上用以傳播。

一般只在官員之間流行傳閱,本朝商業活動繁榮之後,商戶也養成了看邸報的習慣。

這是一個普通人把握朝政風向的重要途徑,也是宋庭最近在培養青楊養成對政治要聞的一個側重點。

宋庭記得前幾日給青楊練手的習題之中,有一道實踐性很強的策論,就是關於水患問題。

他朝著青楊點了點頭。

“前幾日的邸報收在書架上了,你自己去找找吧。”

能光明正大的找一個理由,進宋庭辦公的書房,是青楊計劃的第一步。

青楊輕聲應下,直起了身子。

剛一擡頭,目光恰好撞進王瑛滿眼的錯愕之中。

平日裏礙著那不知從何而起的謠言,青楊從未在公開場合和宋庭有過多的交流。

而這一次的對話,一旁的王瑛聽得清清楚楚。

他們二人說話的方式實在是太過於熟稔了,關系絕對不一般。

青楊朝著王瑛稍稍頷首,便轉身往屋外走去。

他確實是故意的,原本只是想著,無論是誰,只要透露出他和宋庭關系不一般就行。

誰曾想到,王瑛的動作居然這麽快,這也正合了青楊的意。

聽宋庭的意思,攝政王就要回來了。

書院裏的流言蜚語,青楊是不在意,但他也不想這些話會被攝政王知道。

王瑛是囂張跋扈些,但是他絕對是個聰明的人,而且又在書生之中有相當的威望。

這謠言大概是能止住了的。

今日的陽光格外熾熱,青楊快步行走在長廊之下,攥緊的掌心裏蓄滿了汗。

雖然已經讓吳洋去拖住宋庭了,但是時間依舊是非常緊張的,他不能離開太久。

這一路上,並沒有遇到任何的人。

屋外蟬鳴陣陣,青楊舔了舔發幹的嘴唇,伸手推開了門。

屋內整潔寂靜,還帶著些許殘留的馥郁幽香。

這是宋庭平日裏慣點的二蘇舊局。

分明是舒緩安神的香味,此時卻叫青楊陡然間緊張了起來。

聞到這個香味,就好像宋庭拂袖從他身邊路過。

就站在這屋裏,就這樣看著他一樣。

甚至,不知道是不是太過於緊張,聞著空氣中的殘餘的、似有似無的檀香,青楊恍惚地看見了攝政王的身影。

這一瞬間,時間仿佛倒流回了他在國子監第一次見到攝政王的時候。

他跪在那裏,那威壓叫他幾乎喘不上氣。

心臟的胸膛之中不安地上下竄動,甚至能清晰聽見血液沖撞耳膜的聲音。

青楊轉身合上門,他的手搭在門把上,沒有急著去開鎖,而是合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。

他很緊張,緊張到嗓子發澀,四肢已經隱約開始發麻了。

有一瞬間,青楊心生出了一絲怯意。

他是規劃的很周全,可這件事情真的敗露了的話。

宋庭還會和顏悅色和他說話嗎?攝政王又會怎麽看他?

青楊又深吸一口氣,只是設想到這種可能,他就感覺鼻尖一陣酸澀。

但有些事情,他逃不掉的。

若是真的敗露,他會失去很多的東西。

但小桑一定能理解他的吧。

爹和小榆也一定站在他身後,還有姜禾……姜禾若是知道其中原委,應該也不會責怪他的吧。

青楊緩緩睜開眼,眼眶有些泛紅,但邁出的腳步卻堅定決絕。

這幾日來找宋庭,青楊都有留意過博物架上的物件。

那個裝著印章和題目的還在原來的位置上。

青楊盯著那個四方鎖看了一會,並沒有草率地伸手,而是先拿出帕子,仔細擦了擦手上的汗。

在他還很小很小的時候,曾經擁有過一個和這個匣子很像的玩具盒。

那個時候,薛承道會給他帶各式各樣的玩具回來,然後裝進盒子裏,和娘一起守在一旁看他去解開四方鎖。

笑聲和誇讚聲響起在耳邊,卻又宛若隔世。

青楊全部的註意力都凝在了四方鎖之上,細密的汗水浮在額上,順著臉頰流淌而下。

之所以覺得時間緊張,是因為青楊也不能確定解開這個鎖需要多長的時間。

但是當指尖感受到木頭的溫潤厚重時,青楊渾身一顫。

那塵封的記憶,隨著熟悉的觸感,瞬間湧進了他的大腦之中。

甚至,他手上的動作快過大腦反應。

不等他思索第一步應該從何開始解,指尖已經開始發力,擰動了木塊。

解這種鎖,技巧大過一切。

青楊雙目四四盯著匣子,汗水從鬢邊滾落而下。

在叫瘋了似的蟬鳴聲中,一聲極輕的“哢噠”聲,叫青楊的雙眼猛地亮了起來。

擰轉鎖扣之時的阻力也已經消失不見了。

青楊的呼吸沈重了幾分,他手上的動作有些顫抖,緩緩地打開了匣子。

這一瞬間,青楊全部的註意力都放在了匣子上,就在他屏息凝神看向匣子裏存放的東西時,門口突然傳來了一串急促並且漸近的腳步聲。

青楊的身子一下子僵在了原地。

而那緊隨其後響起來的叩門聲,更是叫他不受控制地顫抖了一下。

原本小心翼翼捧在懷裏的匣子因為他的動作,而傾斜出一個極為危險的弧度,青楊甚至聽見了玉質印章之間發生磕碰的清脆聲響。

這聲音不亞於一道從天而降的雷劈在他的頭皮上。

青楊暗道一聲不好,忙伸手一把撈過匣子,往博古架上一放,佯裝什麽都沒有發生的朝著門外朗聲道:“請進!”

推門進來的是一個青楊相熟的博士,他揚著手裏的冊子,剛想要開口,卻在定神看清楚屋裏的人是青楊,而並非宋庭的時候,一下子頓住了腳步。

“怎麽是你?”

青楊幾乎是調動了全身最後的力氣,才扯出一個得體的笑容。

“宋大人叫我來拿一份邸報。”

耳邊嗡嗡作響,他甚至都聽不見自己的聲音。

掌心濕黏,死死攥成拳頭,似是要守住這最後的一口氣,不在博士面前露怯。

“哦,那行,我晚些再來找他。”

好在博士並沒有懷疑什麽,他轉身就要走。

卻在青楊松了一口氣的時候,又突然轉過身來。

青楊的一顆心,猛地被提到了嗓子眼。

這猛烈的驚嚇,叫他一瞬間覺得有些頭暈目眩,一陣惡心在胃裏翻江倒海地翻湧了起來。

這一刻,青楊已經覺得自己已經到了極致了。

但是這個念頭只是出現了一瞬,卻又被他強行扼殺了。

這個匣子已經打開了,不管怎麽樣,都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。

青楊絕望地強迫自己保持笑意。

可博士只是伸手朝著青楊點了點,笑道:“大夏天的,再急著找東西,都不要在走廊上跑,你看你這滿頭汗的,小心中暑了!”

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和博士道謝,又是怎麽目送著博士離開的。

那頭暈目眩的感覺,過了好一會才消散。

青楊不顧指尖還一陣發麻,忙重新捧起匣子。

在地面上環顧一圈四周後,他猛地松了一口氣。

還好還好,似乎沒有掉什麽東西。

而且,萬幸的是剛剛放回匣子之前,他看了一眼,還記得裏面物件擺放的位置。

印章、玉佩、一塊金鑲玉長命鎖和壓在最下面的一沓疊好的薄薄的紙。

青楊檢查一遍後,目光卻落在了角落裏的一個草編戒指上。

幹枯樸素,非常不起眼的樣子。

作為一個在田間摸爬滾打了幾年的人,青楊很清楚,這就是一個有一定年份的普通草編戒指。

和這匣子裏的玉件擺在一起,格格不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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